下弦月笨拙地套好头盔,加穗里从后面帮她拉上拉链。
这套用于在侵蚀环境中行动的装备就像宇航服一样沉重且肥大,十指都被厚厚的手套包裹着,几乎没有触觉。
难以想象,断金他们是怎样穿着这身装备,还能灵活地在丛林中跑动的。
“不用着急,这次我们慢慢走。”不知是不是错觉,断金对下弦月说话的语气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些,简直就像是在对自己女儿说话般。
加穗里也拍拍她的肩膀,冲她比了个大拇指。
任务的目的是:打断侵蚀兽持续释放的侵蚀效应,争取更多的时间,并获取关于侵蚀兽更多的信息。
下弦月的任务是在行动全程对侵蚀污染的数值进行监测,虽然当侵蚀度过高时,装备自身也会发出警报,但这次的行动与之前调虎离山不同,成员们需要对自身所处的状态保持了解,以便于在应对各种突**况时能少犯错误。
倘若还和上次一样,全依靠装备的警报,那等装备警报的时候,再做反应恐怕就已经来不及了。
一切准备就绪,下弦月深吸一口气,转头隔着面罩看看不远处的黑莓和蓝晶石。黑莓看起来还在发牢骚,蓝晶石给她后脑勺来了一下,向下弦月挥挥手。两人看起来还算融洽,下弦月放下了心,迈步跟随大部队,向森林深处走去。
*
不知道是不是学会了使用源石技艺的缘故,自带上了黑石的手套,下弦月的身体就不断地在发生微妙的变化。
先是身体变得轻盈,耐力提高,本以为穿上装备以后肯定得麻烦前辈们放慢速度,然而实践下来,体力居然意外得能跟得上消耗。
再就是头脑。
有研究称,鸟能看到比人类更丰富的色彩,他们敏锐的视觉神经可以感知到光谱中更加细微的区别,所以站在人类角度,根本想象不出鸟类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——下弦月现在,就正在逐步迈入“鸟的世界”。
不仅是视觉,听觉、嗅觉、味觉、触觉甚至直觉,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不断锐化,眼前不断掠过的风景,就如同被时间减速了一般,每一寸都无比清晰。
这种转变并不舒适,与缓慢积攒的变化不同,眩晕和反胃,几乎是在达成质变的瞬间,充满了下弦月的身体。她就像个婴儿,脑中被忽然强灌进了大学教授的知识量一般,脚步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。
“没事吧?”小猫停下来查看她情况,加穗里也放慢了速度。前辈们对自己如此关照,倒是让下弦月有些不好意思,她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。
“黑石的法杖纯度太高了,一时间消化不掉是正常现象。”断金解释道,继续闷头向前,“好好调整状态,我们不能浪费时间。”下弦月忙回复声“明白”,咬牙加快步伐。小猫还有些担心,与加穗里对视一眼,两人一道跟随在下弦月身后两侧。
黑石离队的如今,下弦月是唯一能随时对周遭环境的侵蚀等级保持监控的人,她已然成为队伍的核心,她的生命安全是首先要保证的事项。
走了十几分钟,开始步入森林深处。两侧的环境呈现出蓝紫色,空间诡异地扭曲着,草木中还闪烁起点点白色的幽光。下弦月面罩一侧的红色数字抖动了一下,反常地跳动起来,越是向内侧深入,数字就闪烁得越剧烈。这是侵蚀等级超过15倍阈值的标志,若是几人现在没有身穿防护服,四周侵蚀的力场便会在瞬间将他们的肢体折断,成为四周扭曲的草木的一部分。
“侵蚀等级上升。”下弦月忍住胃里的躁动报告道,“西北方向有疑似侵蚀源反应。”
“嗯,它就在附近。”断金抬手,小猫和加穗里立刻停下脚步,下弦月险险刹住车,口中微微气喘,断金回头看了她一眼,继续说道,“你的源石技艺,全力释放的话,还能使用几次?”
他指的当然是下弦月刚刚获得不久的,具有范围杀伤能力的血火线。倘若那是可以无限制多次使用的源石技艺,必然会成为战场不可多得的王牌,可下弦月现在的情况,显然不是能多次使用的样子。
下弦月抿抿嘴:“大概……两次。”
其实这已经是理想情况了。
断金回过头,压低身体,保持战斗姿态,压低声音道:“我叫你用的时候,你就用,不要犹豫。”
“明、明白。”
“好,我倒数到三,全员按计划行动。”
“明白。”
“三,二……”
话音未落,只听一声震响,天地颤动,一道白光贯穿长空,引得草木飒飒作响,天空都随之蜷曲,大地崩溃瓦解,土石碎片四散,子弹般迎面飞来!
“一!”
断金高声呐喊,同时立起手中大盾,狠狠敲击在地,盾面随即亮起金光,整张盾如在瞬间张大一倍,将飞溅的土石悉数拦截在外!
“侵蚀等级……17倍、19倍、25倍……侵蚀爆发!”
下弦月叫道,而身后二人身形已动。小猫张开结界护住下弦月,加穗里紧跟着断金,两人协同向侵蚀爆发的源头冲去。
这一举动看似无谋,其实不然。就如龙卷风的中心反而风平浪静一般,侵蚀现象中也存在着类似的安定点,而这样的安定点,便是造成侵蚀现象的源头,也就是侵蚀兽所在的地方。
只要能扛住途中的侵蚀危害,短暂的痛苦过后,战斗人员将身处距离侵蚀兽最近的地方,而这对于加穗里这样擅长中近程作战的源石技艺使用者,是绝佳的进攻机会。
砰!
染着鲜红光点的长鞭挥出,缠住了扭曲中央侵蚀兽的脖颈,加穗里低吼一声,发动怪力,手臂青筋暴起,一瞬与巨兽持衡!
“抓到了!”
“小猫,下弦月,趁现在!”
“收到!”
侵蚀兽受制于人,侵蚀爆发片刻淡化,小猫抓准时机,接触结界的同时向前扑出,然后结界再度展开,却不是在队伍周围,而是唯独将侵蚀兽包裹在内。
源石技艺并无法和侵蚀爆发抗衡,但至少可以拖住一秒左右,而这一秒就是制胜的关键!
下弦月只觉得心砰砰直跳,思绪太多,脑中反而一片空白。她顾不上多想,眼角血丝布起,双眼亮起红光,指尖破裂,红线蜂拥而出,如蛇群般冲入结界内,结结实实地钉入侵蚀兽肢体各处。
接着,爆燃!
“咳!”
结界中火光亮起,迅速充斥了整片密闭的空间,可下弦月来不及惊喜,一股温热就顺着喉咙顶入口腔。她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,血珠竟在出口瞬间燃起,化作火焰消散在她嘴角两侧,脸颊被灼伤,呈现出吓人的点点焦黑。
这才全力释放了一次,身体就已经近乎狂暴地发出警告了。
“成功了吗?”加穗里解开了长鞭的束缚,轻轻喘着气。她看上去游刃有余,但刚才与侵蚀兽的全力对峙已经火速蒸发掉了她将近八成的体力,情况比下弦月稍轻,但也已不足以再重来一次。
“……还没有。”
然而断金的回答却令人窒息。
“不如说,我们只是做了次优秀的尝试。”
虽然优秀,但终究只是尝试。
浓烟之中嘶嘶的怒吼再次传出,紧接着亮起一堆深紫色的眸子,轰隆一声,结界瞬间便被击碎。小猫一愣,还来不及收回动作,十指从指根开始,隔着厚厚的防护服,竟齐齐裂开数道口子,血还没流出来,伤口就立刻被侵蚀的扭曲效果影响,随之便是咔咔的骨骼碎裂声……
下弦月不敢去听她的惨叫,却也忘记了逃跑。就在她的面前,那烟尘之中,浑身闪烁着宝石般璀璨光芒的庞然大物缓缓站起,肩膀因为刚才的爆炸而出现了数处皲裂的缺口。它紧紧地盯着下弦月,眼中充满了躁动的杀意。
“打断侵蚀蔓延的任务已经完成,小猫的结界没法展开了,计划有变,加穗里带上小猫优先撤退,下弦月,准备第二发!”
断金扯开嗓子吼道,他的声音随机就被巨兽的啸叫覆盖,巨大的冲击紧随其后,断金立刻摆开架势,金光闪烁,防御屏障再度亮起,却紧接着便在侵蚀兽的重拳下出现了裂缝!
仅仅一击!
下弦月顾不上震惊,后撤一步站稳身形,咬紧牙关。榨干自己,依靠身体的恢复能力保持意识,她还有全力释放第二发源石技艺的能力!
撕拉!
血线不是从指尖,而是从背部撕开防护服射出,炙热瞬间充满了下弦月的口腔,直冲鼻梁,大脑顿时一片空白。血线在下弦月身边左右反复弹射,迅速结成一张蛛网,线头在下弦月面前汇聚成一束,利箭般刺向侵蚀兽——
轰!
又一次火光爆裂,侵蚀**叉前肢防御,锋利且坚硬的宝石护甲上显现出数条细纹,爆炸的冲击令它向后挪了一步。断金抓准时机,抽身向后跃开,一把拽住在血线网中心,已经失去意识了的下弦月,快步跟上已在远处的加穗里和小猫。
侵蚀兽哪肯就此放过他们,可当它张开前肢,接触到的滞留在原地的血线随之破碎,耀眼的火光便再度亮起。下弦月本人无法主动控制的情况下,血线一触即炸,那道蛛网便是她用最后的意识设下的阻拦。
任务完成。
下弦月感到自己的背部正在被侵蚀逐渐扭曲,她深吸一口气,茫然地看着侵蚀兽的身影不断远离,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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